回到沪市,连续两三天,报社都没什么事。
一直到这周四,主编突然召集报社所有的人开会。
会上主编格外严肃。
“这次这个案子,性质很严肃,危险系数也很高,而且还要求保密。
最近一段时间,报社的工作可能要重新安排一下。”
“上次和平医院的事……”
主编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沈案。
沈案好像没听见一样,眼镜片反射着冷冷的白炽灯光,没什么额外的情绪。
但主编还是对那件事点到为止。
“……总之,这次是咱们报社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工龄二十年以上的几个老记者,散会咱们来抽个签。”
总编直接就把人选范围圈定了,接着才转向沈案,这个一向非常沉稳,非常周到,自己也非常看好的后辈。
“后面一个月,报社这边的工作可能就都在你身上了,沈案。”
沈案点头,表示同意。
周四,万众期待的《明宫烟云》第六集播出了。
第五集的高潮戏将在这一集收尾。
薛如昀表面上对薛如月绝情,但他实际上已经动心,因此他给了薛如月自由的机会。
当晚薛如月院子里所有的侍卫都被撤走了。
但他没有想到,他说的那句话已经彻底打碎了薛如月的心,也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生如尘土,卑微低贱,永远不配被上位者看中。
因此薛如月只想着自我毁灭。
她当晚离开薛府,却并不是远走高飞,而是在街上随便找了个男人,和他春宵一度。
她觉得,既然她所深爱的薛如昀不稀罕,那她自己也没必要敝帚自珍。
可她却不知道,她随手在街边拉的男人,就是微服来到江州,也想找出太子阵营江州知府李微贪污证据的景王刘升。
薛如昀以为薛如月已经离开江州,隐姓埋名,本来心中还有些欣慰。
没想到第二天,薛如月却自己穿着凤冠霞帔,等在薛府门口,要薛如昀送她去李府。
薛如昀心中完全没有计划能继续进行的高兴,只有薛如月非要回来蹚浑水的恼怒。
但他还是把薛如月送到了李微府中。
而当晚,李微发现薛如月并非处子,大发雷霆。
屏幕上,关夜的脸在大红色的嫁衣映衬下,艳丽得惊心动魄。
下一秒,那白皙的脸庞就被一个用了全身力气的巴掌打得偏向一边,连带着她整个身体也都摔倒在地。
电视机前的沈案吸了口气。
是真打。
关夜,或者说薛如月的脸,飞快地红肿起来,她脸上却没有一点痛苦或者屈辱的表情,而是露出了那种,她从小学习的,妓子的媚态。
见她这副贱样,李知府更是怒火攻心。
“贱人!说!奸夫是谁?!!”
“呵呵,李大人何苦要明知故问呢?”
薛如月笑得妖艳,
“薛如昀把我养在他府中半年,莫非李大人以为,我就真的只是给他泡泡茶,陪他下下棋?”
李知府的眼神已经变得阴狠嗜血,薛如月却恍若未觉。
她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撩起红肿面颊旁边的一缕碎发,妖媚地在指尖缠了两圈,继续刺激着李微:
“嗯~薛大人的滋味儿,还真不愧是江州一半的姑娘都肖想的……”
她闭上眼,仿佛在回味什么美好的感受,投入得连她自己都骗了。
“不过,男人嘛,再好的男人,玩玩也就没意思了。”
“他的薛府,上到薛如昀自己,下到侍卫,家丁,马夫……没有一个不曾在妾身榻上销魂过呢……”
薛如月定定地看着李知府那张接近扭曲的脸,不怕死地笑。
“啊,李大人,真是抱歉呐。连家丁马夫都先您一步咯……就连——”
银铃般的笑声有些诡异。她伸出一根柔弱无骨的指头,在李知府,稳婆,侍女身上都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门口,李府管家的身上。
“就连他,刚才接妾身来的路上,都在路上,掐了好几把舍身的腰呢~”
那管家立刻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老爷!!!冤枉啊!!奴才冤枉!!这女人疯了!她疯了!”
可此时的李微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怒吼着吩咐:
“来人!把这个狗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等管家大吼着冤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贱人,被拖出去,惨叫声渐渐停歇的时候,薛如月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李大人,你怎么这么容易发火啊?可惜了,那管家其实——”
“啪!”
又是一个更重的耳光,扇得薛如月头上的珠钗都落了满地,嘴角渗出了血迹。
“人尽可夫的婊子。本官今天就成全你!”
“把这个贱人拖出去,赏给城东的乞丐!!!”
侍卫进门,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地上衣衫不整的香艳场景,低头道:
“大人,她毕竟是薛大人送来的人,名义上还是薛大人的妹妹……这样恐怕……”
“薛大人!!!”
李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怒极反笑,
“薛如昀这个下贱的东西!区区皇商,不过就是官府手里的一条狗!他是哪门子的大人!!!”
“马上把这贱人拖出去!!!”
薛如月似乎对李微的处置毫不在意,仍旧是半躺在地上,玩弄她那凌乱的头发。
侍卫无法,只得叫了几个人进来,将薛如月拖了出去。
出门时他朝院子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粗实仆人使了个眼色。
薛府 薛如昀书房。
“大人,李府暗探有信。”
薛如昀放下手里今天怎么写都写不明白的字,朝身边一伸手。
黑暗中一张字条无声地被放在薛如昀手中。
他展开只看了一眼,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沉得他自己都惊讶:
“去城东。”
正值冬天,这夜下了很大的雪。
薛如昀此生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这么害怕自己“来不及”。
马车停在城东乞丐聚集的巷口,他虽然内心恐惧,害怕自己接下来可能看到的画面,却没有丝毫停留,直接走了过去。
隔着十几只在身上游离的,粗糙的脏臭的手,和重重叠叠散发着恶臭的布条,薛如月看到了那一抹月白的衣角。
本来还围着她上下其手的人全都飞了出去。薛如昀那张,平静的面具已经快要维持不住的脸,近在咫尺。
他把大氅裹在她身上,遮住所有惨烈的痕迹,用一种她从来都没听到过,也本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配听的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月娘,别怕。”
薛如月就笑了。
她抬起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胳膊,挽着薛如昀的脖子,再也没有上一次的小心翼翼,这次她熟练得像一个风月老手。
“是薛大人啊,怎么?你也想来尝尝妾身的滋味吗?”
薛如昀紧紧地皱着眉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神,心头涌起一种似乎是永远失去某种东西的恐惧。
他几乎带着点哀求轻声说
“月娘,别这样。”
薛如月已经没有力气了,可她还是撑着最后一点气息,放肆地笑了。
“这样是怎样?我们妓子本来就是这样的,薛大人不知道吗?”
薛如昀抱着她走出那条小巷的时候,她已经彻底脱力晕了过去。
他把她放在马车里,轻飘飘地吩咐:
“兰因,带小姐回府。”
被薛如昀吩咐跟着来的侍女,沉默着,也钻进了马车。
薛如昀回头看了看那漆黑的巷口。
“不留活口,做干净点。”
城东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直到后半夜,李微在自己的两个侍妾身上发泄完怒气,还打算着明天就要去找薛如昀算账。
他走进自己的书房,却吓了一跳:
一身白衣的薛如昀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品茗。
李微莫名其妙就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但他还是壮着胆子大吼:
“薛如昀!!你还敢来!!你自己找死那就正好!来人啊!!!!”
院子里静悄悄的。
寒风卷起一丝血腥味,吹到李微鼻子里,让他头脑都清醒了几分。
他感觉后背出了一点冷汗。为了压制住自己的恐惧,他更大声地吼道:
“人呢!!!来人!!!”
“别叫了,李大人。”
薛如昀放下手中的茶杯,轻描淡写。
“现在这院子里就咱们两个活人。”
薛如昀残忍地笑了笑,
“就连你一刻钟前还在宠幸的那两个侍妾,此刻,恐怕都已经凉了。”
李微瞪大了眼:
“薛如昀!!!你……你竟敢在朝廷命官府邸行凶!!你……”
薛如昀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李微走过去。
他身上嗜血的味道太重,李微突然就一点声音也再发不出来,只能任由薛如昀走近,然后一脚把他踢倒在地,用力踩在他脖子上,踩得他几乎要窒息。
薛如昀用那种看死人的表情看着他。
而李知府此刻只能从喉间挤出扭曲的哼哼唧唧。
薛如昀冷淡地开口:
“四年的江州知府,你就贪墨朝廷税银一百八十七万两。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瞒天过海了?”
李微眼睛登时瞪大了,身子像泥鳅一样扭动起来。
“你这颗头,陛下早就惦记着了。”
薛如昀把穿着靴子的脚从李微脖子上挪开,又狠狠踢了他一脚,踢得李微鬼嚎了一阵。
但李微嚎完之后,反而没有了刚才那么惊慌。
“陛下?你是陛下的人!”
他仿佛抓住了希望: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他竟然喜形于色,哈哈笑了起来,
“本官是太子殿下的人。既然你是陛下的人,你应该清楚,陛下最恨他的人掺和夺嫡!哈哈哈哈哈!你不能杀我!”
“杀你,是因为你胆大包天,贪了陛下的银子。这和你是谁的人都没关系。”
薛如昀那像看一条狗一样的表情,又成功激怒了已经陷入半癫狂状态的李微。
“薛如昀!!!就算你听命于陛下,也还不过是一条狗罢了!我李微正经两榜进士出身,轮得到你一个臭商人来杀我吗?!!”
他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关窍一样,死死盯着薛如昀,笑得几乎扭曲: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个贱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今夜享受得很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薛如昀抽出旁边的短剑,眼都不眨,就这么狠厉地刺进李微的心口,表情阴沉。
李微的脸痛苦地扭曲了起来,却还挂着那种嘲讽的笑:
“哈哈……因为那个……贱人……哈哈哈……薛如昀……你把你自己的女人……送到……别人床上……你可真是好样的……你……”
薛如昀咬着牙,握住那短剑的柄,狠狠地在李微心腔里搅动了几下。
李微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叫,终于倒在地上,死透了。
一刻钟后,薛如昀独自一人走在寒风凛冽的江州官道上。
宵禁已经好几个时辰,官道上一片死寂。
整个江州城,都还不知道,知府府邸已经惨遭灭门。
突兀地,月下细长的影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薛如昀停下脚步。那尾随的影子也停了下来,一个穿着墨蓝色锦衣卫袍子的精瘦身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仿佛有些不解地开口:
“崔渊,你这是死罪。”
薛如昀连头都没回,只是潇洒地笑了笑,那笑声在空空荡荡的官道上显得十分孤寂。
他说
“你们北镇抚司按着自己的规矩办就是。该给陛下怎么写,就怎么写。”
那锦衣卫沉吟了半晌。
“你还有什么话要禀报陛下么?”
薛如昀叹了口气:
“罪臣崔渊,不日会亲自上京请罪,听候陛下发落。”
/
这一天又是十几个小时连轴转地拍摄,关夜已经连续好几天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不过好在胜利在望,月娘的戏份还有小半个月就能杀青了。
关夜今天唯一的空闲就是晚上九点多钟,抽了十分钟时间吃晚饭——连带着她只随便吃了两口的中午饭和直接被省略掉的下午饭。
刚吃了没两口,电话就进来了,是沈案。
“喂?”
“在干嘛?”
“在吃饭。这一天天的,剧组太忙了,我一直到现在才有空吃两口,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都。”
她不自觉地就委屈巴巴起来。
“……小夜,我有——”
“什么?哪条?还要补吗?等我五分钟行吗我吃两口就过来。没事没事……你刚说什么沈案?”
电话那头顿了顿,接着说:
“我说,我有——”
“等会儿!沈案,我这里有点吵我听不太清,等一下我出去一下!你先别挂啊!”
关夜一手端着盒饭,一手拿着手机,三两步跑到角落的走廊后面。
“说吧说吧,怎么啦?”
“……没什么。”
关夜沉默着嚼了嚼嘴里的鸡腿,把手里的盒饭放地上,筷子随便插在塑料盒上,她有点惭愧地放轻了声音道:
“别这样嘛,沈案。快说呀,我听着呢。”
那边语气明显故作轻松了一些:
“你怎么九点才吃饭?”
“没办法剧组都这样的,忙过这一阵就好啦。你刚才到底要说什么啊?”
“嗯……我刚看完第六集……演得很好。”
隔着电话,关夜带着兴奋的清甜声线变得有点遥远:
“当然啦,我这次真的是认真要拍戏的!连我那个灭绝师太经纪人都夸了我好几次。而且我最近微博粉丝涨了好几百万呢!全是活的。我以前那几千万粉丝里面一半都是僵尸粉。我告诉你啊……”
沈案拿着手机,安静地听着,无声地笑了笑,开口温柔地打断了她说起来就没完的喋喋不休:
“还疼吗?”
“什么?”
“脸还疼吗。”
关夜摸了摸自己光滑无瑕的脸蛋,突然就有点想哭。
郑导要求高,所有戏都不能用替身,挨打也是真打。
演李微的演员老师本来不太忍心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留了劲。结果一下子就被郑导看出来了,两个人都挨了顿臭骂。
关夜看着演李微的老师一脸惭愧,主动笑着说,没事老师,郑导怎么说你就怎么打,不然NG太多我还得多挨几巴掌呢,长痛不如短痛!
但那条最后还是NG了。
两个重重的巴掌下去,关夜表情虽然不变,但生理反应却没办法控制,眼泪瞬间就从眼里夺眶而出,鼻头也红了。
“卡!”郑导板着一张脸,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关夜把你眼泪给我憋回去!化妆师给她脸上粉擦厚点,尤其是鼻子和脸颊!重新来一条!”
第二次她终于忍住了泪。
“卡!”
郑晓澜坐在监视器后面,对着对讲机,
“关夜你今天怎么回事?你要表现出媚态!媚态你懂吗!你是纯情女高中生吗!重拍!”
第三次,已经挨了六个巴掌的关夜,终于听到郑晓澜带着满意说了一句:
“这条不错。”
她忍了好久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听见郑导的声音再次响起:
“保一条吧。我们最后再拍一条。”
她赶紧把眼泪憋了回去。
挨了成年男性八个实打实的巴掌,这条终于过了。
但最后剪到正片里的还是第三条。
关夜自己都不知道后面那场城东雪地的戏,她的绝望和破碎感,到底是演的还是真的。
那天拍完郑导特意单独找她,让她不要介意。
她肿着脸,笑着说,没事郑导,拍戏嘛!哪有不能吃苦的!
郑导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去拿冰敷一下,别影响明天进度。”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酒店房间哭了很久。
关夜那时候才意识到,重生并不代表她做什么都可以轻轻松松。
该付出的努力,该走的路,该受的委屈,一点都不会少。
可是也只有在沈案面前,她才能不用逞强。
“疼死我了。那天我脸都肿了,在酒店哭了三个小时……啊?来了来了!马上!先不说了啊,沈案,我这边实在是太忙了!有空打给你!”
一直到关夜挂断电话,占线音“嘟嘟”地响了半天之后,沈案才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喂,主编吗。”
“白天你说的那个案子,我去吧。”
“我知道。主编,但我就是最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