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0日——晚上10:39
李傲凯
“那是什么声音?”我们经过小走廊里最后一扇门时,我停下脚步问道。
我发誓我听到了一阵刮擦声,但也可能只是我的幻觉。从我们离开屋子起,我的肾上腺素就一直在体内疯狂涌动,到目前为止,我几乎对任何动静都一惊一乍的。
“什么什么声音?”尤礼气喘吁吁地说道。尽管她呼吸沉重,但听起来还算正常。她会没事吧?
“我觉得——”我把头探过拐角,压低声音说道。
虽然客厅有从大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照着,有了些光亮,但整体还是很昏暗。客厅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我的眼睛得适应好一会儿,才能在这微弱的光线下看清东西。所以,过了一会儿我才看到,在客厅的角落里,有个身影弓着身子,像是在剧烈地呕吐,可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动静,那个身影转了过来。是个老妇人,就是卷发筒老奶奶。就在她那满含泪水的眼睛锁定我的瞬间,一阵恐慌猛地蹿上我的脊梁。
卧槽!
我去你妈的!
她不该在这儿的呀!
我想都没想,就把小拉车一端扔在了地上。金属车架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这动静估计大得能把街坊四邻都吸引过来——但当时我顾不上这些了。那一刻,我面临着一个更紧迫的问题,而她正像盯着一块烤牛肉三明治一样盯着我。我抽出御锋剑,准备应对接下来的状况。
老妇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然后朝我猛冲过来。她刚跑几步就滑倒在地上的呕吐物和其他脏东西上,这让我多争取到了一秒思考的时间。
“尤礼,快跑!”我回头朝她喊道,“我来引开她,你快走!”
尽管我感觉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还是朝那老妇人迈出了一步,接着又一步,再一步,努力克服腿部的紧张感。
我在餐桌旁和卷发筒老奶奶碰面时,总算举起了剑,就在那一刻,我很庆幸自己过去做过那些关于武士的白日梦。我朝她伸出来的手臂挥剑砍去,砍在了她手肘上方一点的位置。剑身切入她肉乎乎的手臂,碰到骨头时猛地停住了。
“嗷,草拟吗的!”我说道。我本以为这一剑就能把她的手臂砍下来呢。
老妇人对自己手臂被砍了这事儿几乎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笨重地往前冲,仍旧一心想着要把我的脸咬下来。
我想把御锋剑从她手臂里拔出来,但老妇人朝我扑过来时,我最后只能松开了手。我往后踉跄了几步,老妇人趁机抓住剑身,把剑拔了出来,然后把剑扔到了躺椅那边,落在了咖啡桌下面。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猛的事儿了。
我想过干脆从这儿跑掉,就当这事儿到此为止了,但尤礼也被困在这儿了呀。所以,尽管我没了武器,我还是抓住老妇人那沾满呕吐物的睡衣后领,把她甩到了那张厚实的橡木餐桌上。但她使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力气抓住了我,结果我也跟着摔到了桌子上。
凑近了看,压在她身上时,老妇人像野兽一样冲我嘶吼尖叫,我则用力按住她。她的脸又肿又紫,不是那种瘀伤的紫,情况更糟,她的脸就像个气球,皮肤被撑到了极限,里面充满了正在腐坏的血液。她那腐臭的气息扑到我脸上时,我干呕了好几次。于是,我强压下想逃跑的本能恐惧,把逃跑的念头转化成了战斗的勇气,朝她那发臭的紫脸挥拳打去。这一拳打上去了,可感觉就像我的拳头是个砸向砖墙的枕头一样,没什么用。
她撕扯着我的夹克,把我原本锁住的胳膊弄松了。我又去抓老妇人的肩膀,可她像条疯狗一样,张嘴就咬我的手。我一拳又一拳地打她,想尽办法让她停下来。
她的下巴是钛合金做的还是怎么的?
就算我是拳王泰森,估计也打不倒她,所以我自我保护的意识变得更强了。我得摆脱这个家伙,还得让她离尤礼远点。我用力从桌子上撑起身子,挣脱了她的控制,摔到了地上。紧接着,老妇人一个翻滚,又朝我扑了过来,把我压在了地上。我毫不犹豫,又朝她那张丑陋的脸挥了一拳。这次,我感觉自己的手里面有什么东西骨折了。
“哦哦哦哦嗯!”我疼得抿紧嘴唇,就像被柠檬汁泼了脸一样。
“用肘!”在昏暗的车库里,尤礼朝我喊道,“用肘!用肘!”她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用肘?她到底在说……哦!
我使出全身力气,用肘部朝老妇人的头部侧面狠狠撞去。这一下似乎奏效了,老妇人——好像被我的攻击打懵了——往旁边倒了下去,我趁机赶紧站了起来。
“那该死的东西在哪儿呢!”尤礼的声音被好几个箱子倒塌的声音淹没了。
“尤礼,快离开这儿!”我朝着车库的方向压低声音喊道。
卷发筒老奶奶挣扎着站起身来,我四处寻找武器。虽说那些椅子是实木的,但看上去太笨重了,不好用,而且我记得这又不是在打WWE(世界摔角娱乐)比赛。我最好的选择可能还是御锋剑,或者那把枪。
“尤礼!用枪!”我又压低声音喊道。
没有回应,只听到车库里更多箱子被打翻的声音。
卷发筒老奶奶笨手笨脚地站起来后,我开始绕远路去拿御锋剑。往靠近前窗的地方走时,粪便——呕吐物和屎——的恶臭熏得人受不了。就在敞开的车库门那黑漆漆的入口映入眼帘时,又传来一声巨响。已经站起来的卷发筒老奶奶立刻把注意力转向了那个声音。
该死,该死,该死!
“嘿!这边,你这个丑陋的老太婆!”我喊道。我不能冒险让她去追尤礼,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
被我的喊声激怒的卷发筒老奶奶转过身来,做了一件我从没想过一个老妇人会做的事。
她稍稍助跑了一下,就全速冲了过来,尽管中间还隔着那张餐桌呢。说实话,我本以为她会直接撞到桌子上,结果她朝着桌子扑了过去,双手先撑在桌面上,接着双脚也踩了上去,然后就像老虎扑食一样,朝我飞身扑来。
好吧,我真是要被整惨了。
震惊——更多的是惊讶——让我愣在了原地,结果卷发筒老奶奶一下子就撞到了我身上。我的头撞到地上的那一刻我才回过神来。我耳边嗡嗡作响,都听不到压在我身上的卷发筒老奶奶的咆哮声了。我又挣扎起来,扭动身子,但这个老妇人实在是太难以捉摸、太不屈不挠了。
我赤手空拳根本没法解决她,而且也没办法拿到武器。换句话说,我死定了。在这一刻,我所能期望的最好结局就是尤礼能活着逃出去,而且……我想那也就够了。
李傲凯的悲歌就此终结——被一个疯婆子撕咬致死。
我只希望我已经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我的胳膊累得像火烧一样,腿更是疲惫不堪。我累得都想大喊大叫了,可我连喊都喊不出来。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听到了硬木地板上奔跑的脚步声。
尤礼,你终于安全了就好,要知道,等死可是件很煎熬的事啊。
脚步声一停,我就以为尤礼已经离开了,于是我终于支撑不住,松开了手臂。卷发筒老奶奶那湿漉漉、肿胀的大嘴几乎是以慢动作朝我压了下来。
哐当!
然后,那张看起来像生病了一样的嘴停住了,不再朝我靠近。我往左边一看,看到了我的救星:一根削尖的扫帚柄,从这个软乎乎的老妇人身体穿过,以一个很陡的角度插在地上,离我的肩膀只有一英寸。
“快走!”尤礼尽可能大声地对我小声说道。
那天晚上,我第三次从这个咆哮的老妇人身边逃开了。不过这一次,她没法再追我了。
但她马上就证明我想错了。她往一侧肩膀倒下时,那根长矛被从她身体里往外顶出了一点。已经筋疲力尽的尤礼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她脸上震惊的表情和我如出一辙。
“到底要怎样才能搞定她啊?”我恼怒地问道。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御锋剑!”老妇人挣扎着站起身时,尤礼惊恐地看着她。
“她在哭。她……她很痛苦。”尤礼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空洞,那么虚无。
“离她远点!”我小声回她道。
我得赶紧找到御锋剑。我跳过将餐厅和客厅隔开的沙发。我知道剑就在这附近某个地方。等我找到它,就能让她解脱了——
啪!啪!啪!
我惊恐地转过头去。尤礼站在卷发筒老奶奶的尸体旁,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手里拿着一根沾血的铸铁拨火棍。老妇人银色头发上方那道狰狞的伤口里,流出了黑乎乎的血。
我从咖啡桌下面把御锋剑捡了起来,迅速回到尤礼身边,然后带着她往车库走廊走去。没等我多说,她就把拨火棍扔到了小拉车厚实的金属底部。拨火棍掉进去时发出了一声脆响,我吓了一跳,她却面无表情,纹丝未动。我看着她,可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没有悲伤,没有担忧,什么都没有。
我们打开前门,小心翼翼地穿过街道往回走。不过,这次感觉有点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我们成功地自卫了,虽说我可没法这么快再来一次这样的战斗了。又或许是离开阿佳家后,我一直特别担心我们和他们的初次遭遇,而现在,心里那种一直紧绷着的期待和担忧一下子就消散了,就像泡沫破灭了一样。倒不是说情况没有我预想的那么糟——实际上,情况要严重得多——真的,我不禁觉得自己心中的某种纯真现在已经消失了。毕竟,我们做了一件我原本希望永远都不要做的事。我想,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可让我担心的了。
我们一回到阿佳家,尤礼就放下她那端的小拉车,从我身边走过,在拔腿往楼梯跑去之前,小声说了句什么。
“对不起。”
就这一个词,却比我那阵阵抽痛的手更让我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我走到食品储藏室那儿。
我找到一卷纸巾,借着月光仔细地清理小拉车。这活儿又慢又无聊,还得重复做,好几次我都差点睡着了,但我不能睡。我被困在了这一刻,困在了这种感觉里,所以我才一直干活。我觉得这会儿要是躺下,也是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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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疲惫至极的时候,天空已然泛起了鱼肚白,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将温暖而柔和的光芒洒向大地。我拖着沉重的步伐,犹如一个精疲力竭的旅人,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那些沾染着鲜血的物件。
首先是小拉车,上面的血迹星星点点,仿佛是昨夜那场激战留下的残酷印记。我用湿布轻轻擦拭着,生怕遗漏任何一滴血痕,直到小拉车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接着是御锋剑,这把伴随我历经无数风雨的宝剑,此刻也被鲜血所玷污。我仔细地擦拭着剑身,让它重新闪耀出寒光。最后,轮到尤礼的拨火棍了,虽然它并非什么名贵武器,但对于尤礼来说却意义非凡。我同样认真地将其上的血迹清除得一干二净。
完成这些后,我稍作喘息,便开始整理我们需要携带的物资。那些不易腐坏的食物被我整齐地摆放好,几大罐水则稳稳地放置在一旁。一切准备就绪,只差将那个巨大的氧气罐放入小拉车内,就可以将所有物品装载完毕。然而,此时的我实在太累了,连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于是我决定先去睡上一觉,等恢复些许精力再来处理这件事情。
我迈着艰难的步子踏上楼梯,朝着阿佳的房间走去——那里也是我暂时居住的地方。路过尤礼的房门时,我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想要敲一敲他的门。但就在即将触碰到门板的瞬间,我犹豫了,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来。因为透过那扇薄薄的门,我听到了一阵熟悉而又令我心碎的声音——那是尤礼痛苦的哭泣声。这个声音如同一根尖锐的刺,深深地扎进我的心里,让我感到无比的难受和无奈。
尤礼轻轻的啜泣声。
2019年5月21日——上午5: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