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19日 – 下午12:42
李傲凯
我端着午饭坐在李玛茜的电脑前,启动了通讯软件。昨晚舞会结束后我试着给雷恩打电话,但我到家的时候估计她已经睡着了。我刚把状态改成在线,雷恩的状态也跟着变了。一秒钟后,有史以来第一次,雷恩先给我发了消息。
[雷恩头(网名)说:那张照片是我想的那样吗?]
雷恩从来都不会浪费时间在寒暄上。
[李傲凯这头狮(网名)说:我不知道呀!不过看上去像是一个老师和一个学生,对吧?]
[雷恩头说:你确定?]
我打开邮箱,调出昨晚发给雷恩的那张照片。李玛茜那台老电脑花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把照片加载出来,而这时,雷恩又给我发消息了。
[雷恩头说:绝不可能。]
[李傲凯这头狮说:很劲爆吧!]
我凑近仔细看那张模糊昏暗的照片。说实话,照片上没多少能看清的东西——至少没有确凿的内容——但照片呈现出来的样子却不容置疑。
[雷恩头说:那个逼养的贱人!]
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我放下午饭,开始仔细阅读,然后又反复看我们之前的聊天内容。
[李傲凯这头狮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呀?]
[雷恩头说:你看不出来吗?那是代维老师!你敢说那不是他。]
[李傲凯这头狮说:我不知道啊,我没选生物30这门课呀。]
[雷恩头说:对哦,我都忘了你是个蠢货了。]
[李傲凯这头狮说:哇哦!真没礼貌。]
[雷恩头说:随便你怎么想。我跟你说,那就是代维,那在他怀里的呢?我知道那就是那个小贱人尤礼。]
[李傲凯这头狮说:尤礼?尤礼是谁呀?]
[雷恩头说:那个水性杨花的骚货!尤礼!老师的宠儿呗!]
[李傲凯这头狮说:哦,那个洋娃娃女孩呀。]
我没怎么多想就回复了,从秋天起我就没怎么太关注过那个叫尤礼的女孩。
[雷恩头说:洋娃娃女孩?你在扯什么蛋话呢。]
哦,糟糕。快想办法啊,笨蛋。
[李傲凯这头狮说:没什么,就是个蠢玩笑。你真觉得是她吗?]
我试着转移话题,身体朝热乎乎的显示器靠过去,这么做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静电在聚集。
[雷恩头说:我知道就是她。而且现在,其他人也都会知道的。]
[李傲凯这头狮说:其他人?你在说什么呢?]
[雷恩头说:我要好好挫挫那个贱人的锐气。]
[李傲凯这头狮说:你什么意思?]我立刻就感觉自己开始冒汗了。我都干了些什么呀?[雷恩!你什么意思?]
[雷恩头说:你等着瞧吧。]
发完这条隐晦的消息后,她就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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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月4日 – 上午8:20
李玛茜帮了我个大忙,寒假开学第一天开车送我去学校。尽管那天早上她不用上班,但我们到校的时候距离第一声上课铃响也只剩几分钟了。
虽说寒假期间我来学校帮了萨力几次忙,但不知怎么的,那天感觉学校就像个全新的地方一样。舞会过后第二天收到那些隐晦的消息后,我和雷恩见了面,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我的女朋友了,和她平时那种冷淡疏离的样子大相径庭。所以说我其实很期待这天那可真是太轻描淡写了。
我冲向东厅,出了学校来到后场。我特别想再见到雷恩。可我一到外面,就发现她没在吸烟区。相反,雷恩、泰宝和贾礼德都在那些旧活动教室前,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可能是个新生吧。而且看上去这个人可不太高兴。
虽说我们算不上是“模范学生”,但我们也不怎么会去敲诈小孩的午饭钱之类的。不过,鉴于雷恩最近的表现,如果她开始干这种事了,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寒风刮起来的时候,我朝他们走近了些。
“你就是这么拿到好成绩的?”雷恩冲那个小孩大声喊道。
她看上去都准备好要挥拳揍人了,或者直接扑上去了。虽说这要是她干的,肯定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我以前从没见过她这么生气。那小孩没回应,这种沉默让雷恩更生气了。而雷恩一生气,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压力在无声中越积越多,直到在离她最近的人身上爆发出来。
泰宝跳出来,想用几句低俗的嘲讽来打破沉默。“这是包办婚姻还是怎么回事?你们这种人不都干这种事吗?”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呀?
一开始我以为是和成绩有关,比如,我也不清楚,也许她向老师告发了雷恩之类的事。但接着泰宝这么一说,扯到包办婚姻上去了?天哪。这就好像看着两个有躁郁症的脑细胞同时开始放电一样,前言不搭后语的。
“你们在说什么呀?”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那个女孩终于回应了。
我走到朋友们身边,站在他们旁边。
“我是说,你是莫里西太太的女儿,你们这种人之间不就讲究这些事儿嘛,对吧?”泰宝又指责她道。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们在和谁说话。尤礼,那个洋娃娃女孩。
她从地上抬起头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亮晶晶的、已经结冰的泪痕。
她看上去挺可怜的,就像一个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孩子。
“你就没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雷恩冲她吼道。
“是啊!快说啊,说点什么呀。”泰宝说着,凑到她跟前,然后从她怀里夺过活页夹,扔到了雪地上。
“嘿!”她赶忙转身去捡那些开始被雪浸湿的纸张。
泰宝向前探身,冲那女孩大声吼道:“你怎么不让你那未婚夫——”
我忍不住了,用力推了泰宝一把,把他推倒在积雪覆盖的泥地上。他又冷又惊地尖叫起来,脸朝下摔在地上,估计也挺疼的。
我赶紧朝那女孩跑去,中途停下来冲已经在起身的泰宝喊道:“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的,泰宝?你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她不是像高丽棒子那样令人讨厌,你个傻逼 !”我转向那女孩,“对不起啊。你没事吧?”我边说边向跪在地上的她伸出手。
“我没事!别碰我。”她像赶苍蝇一样把我的手甩开了,“而且你这话也好不到哪儿去,混蛋。”意识到她这话的意思后,我顿时火冒三丈,不过主要还是生自己的气。过了一会儿,她把活页夹重新整理好,就匆匆朝学校跑去了。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试图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他妈的有什么毛病啊,哥们儿?”泰宝又推了我一下,不过我稳住了没摔倒。
“是啊,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喜欢她还是怎么的?她就是个脏兮兮的黑丫头。你干嘛这么在意?”雷恩的话像毒液一样刺痛了我的耳朵。我看着那女孩飞快地跑远了,把自己抱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紧。
“闭嘴!我没有。我只是……这样做太过分了。”我边说边从夹克里掏出烟来。
“你欠我的,”泰宝边说边擦着他那件破旧夹克上的泥巴和雪,“你知道我妈看到这泥巴会骂我的。”
“给你,”我像打发纠缠不休的流浪汉一样,把一根烟扔给了他,“现在闭上你的臭嘴。”我深吸了一口烟,特意避开雷恩的目光。根本不知道她这会儿有多生气,而且她一旦发起火来,我可不想她再吼起来,说实话,我当时也有点生她的气了。
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留意那个女孩了。我差点毁了她的生活,自己却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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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6月14日 – 下午4:02
在我高中剩下的高二和高三那两年里,我一边尽量避开她,一边又留意着她的情况。我心里满是愧疚,所以别无选择。最后,她就变成了——那个女孩。就是那种大家都知道,但实际上对她一无所知的人。在逃课、做兼职毒贩以及努力不惹雷恩生气这些事之间周旋,说实话,除了要操心别人的事,我的生活已经让我应付不来了。不过最终,一切还是结束了。我接受审判的日子就是我高三的最后一天。
我带着大麻和香烟的味道来到了在校的最后一天。每节课我都心不在焉的,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费劲来学校了。也许是我有种病态的想法,想当面气气我的老师们。
看呀!这就是你们今年最大的失败:就是我呀!
那天放学后,我在学校操场最后一次向我的顾客们兜售毒品——这成了我那年传给学弟学妹们的一个“传统”——然后,雷恩、泰宝和我一起坐在了过去四年里我们每天都会坐的那张破旧长椅上。
“天哪,真痛快啊。”泰宝说着,吐出了刚吸进去的一口长烟。
“可不是嘛。你知道我等这天等多久了吗?”雷恩说着,在我腿上翻了个身。
我一直都很喜欢她躺在我腿上的样子,像只猫一样蜷缩着。我就喜欢她这样。
“你呢,李傲凯?你那些东西都怎么处理呀?”我们“课后俱乐部”里的学弟贾礼德问我。
“你说‘我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呀?”我吸了口烟说道。
雷恩坐了起来,差点把我手里的烟打掉。
“真的吗?”她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你真的还没清理你的储物柜吗?都快四点了!”
“我必须得清理吗?”我问道。
“要是你储物柜里没有什么不想让艾诺老师拿给警察看的东西,那就不用清理呗。”
我凑!特码的。
我最后一次在校园里全速奔跑起来。
我的储物柜在教学楼西侧——离我原本想去的手工教室挺远的——而且离科学实验室最近。这意味着像我这样的人平时很少出现在这儿。
几分钟后,我抱着一堆活页夹和画满涂鸦的纸张,沿着走廊走向最近的垃圾桶。扔掉了我曾在这儿上学的唯一证据——并把我在校园里涉毒的唯一证据装进口袋后——我开始往雷恩和那帮哥们儿所在的地方走去。两个人交谈的声音让我在昏暗的生物实验室前停了下来。他们说话声音很小,所以很难听清具体在说什么,但我忍不住好奇起来。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一间空无一人的教室?我当然感兴趣了。
“再过几天就无所谓了,所以我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是个女孩的声音。要是事情朝着我想的那样发展,我不禁有点兴奋起来。
“这是个问题,因为我还是你的老师。这太荒唐、太不合适了,而且我——”那个男人的话被打断了。我离得不够近,没听清到底是为什么被打断的,但很容易猜到原因。
好家伙。这不仅是一场秘密约会,而且对象还是个该死的老师呢!我简直不敢相信!
“尤礼,别——这不是——别这样!”
尤礼?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这么耳熟呢?等等,这不就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吗?就是那个——
就这样,过去两年里那些半听半猜的谣言和闲话都变成了事实。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脑子里思绪如潮,几乎控制不住。
代维老师,你是这世上最大的蠢货。你不仅同意和那个众所周知暗恋你的女孩见面,而且你作为谢里登县所有男老师里那个被各种流言蜚语围绕的人,居然觉得在这儿、现在见面没什么问题,更别提这是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学校里的空生物实验室了。这儿不可能不出事啊。
他可真是个“天才”。
“别这样?为什么?”尤礼问道。
“因为这不合适。我还是你的老师。”我也说不准,但感觉他好像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话。
“那你别这样啊。你我都知道,过了今天,你就不再是我的老师了。你不能再拿这个当借口了。我知道真相,我知道你内心真正的感受。”
“怎么知道的?你怎么能说你知道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呢?”
“那种不确定感正是我要说的!如果我只是你的学生,你不会有那样的感觉。”
“但你不是我的学生,你是——”
“我是什么?嗯?”
“你是我的朋友。”
“胡说八道!”女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经过这事,我绝不可能再当你的朋友了。现在就做决定,承认吧,不然我就走了。现在你可没法逃避了。”尤礼越说越激动,“这都是那些该死的谣言的错,对吧?你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对吧?就是那个贱人雷恩和她那些烟鬼朋友!”她强忍着眼泪,声音里满是绝望。
“尤礼,求你了。就……就试着理解一下,求你了。你让我做的事我做不到。我只是——”
“你说你在乎我,就这么难吗?你就不能对我坦诚一点,让我放心,告诉我过去四年我对你的爱都没有白费吗?”尤礼说着,伸手想要抓住任何东西,此刻她渴望得到他对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忍不住为她感到难过。
“我不能这么说,尤礼,因为这不是事实。”代维老师那颤抖的语气暴露了事情的真相。不管这儿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赢家。连我都看得出来。
“去你的!”我听到教室里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从代维老师的反应来看,他没受伤,至少身体上没受伤。“我……我……别。”尤礼边大声抽泣边结结巴巴地说道,“别碰我!”
“尤礼,等等。”代维老师的声音比之前更轻了,好像他其实并不想拦住她。不过话说回来,经历了这么一场闹剧,我也没法怪他。
那个我只是通过谣言、闲话以及一张拍得很不是时候的照片才稍有了解的女孩,冲出教室,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有那么一瞬间,我们的目光交汇了,就在那一刻,我感受到的只有围绕着这个女孩的那种彻彻底底的绝望和心碎。
“对不起。”我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一开口,她的脸就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起来。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被忽视的不是我的感情,被抛弃的也不是我,可当我看着她的眼睛时,却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她所承受的每一丝绝望。
我所能做的,就是看着她离去,只留下一道痛苦的黑色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