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晚上又没进房,沈氏心中烦闷,不但没吃晚膳,连汤水也没吃半口。
掌灯不久就说头疼,脱了衣裳歪在暖阁里,眼泪如断线儿珠子似得。
芷清怕她委屈了身子,自己又无法深劝,便将赵嬷嬷唤了进来。
赵嬷嬷是沈氏自幼乳母,如今在凤澜院揽总掌事,最知道沈氏的脾性。
朝廷文武两班,武官曾以宁国公为首,文官便是沈家首屈一指。
沈氏之父乃内阁首辅,兄长们任六部要职,端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氏出身名门嫡长女,从小金尊玉贵,是那娇养出的千金闺秀。
在她心里脸面是头等要事儿,只有旁人来哄她的,没有她能俯就旁人的。
这娇贵气度在娘家人人捧,婆家这边婆母、太婆婆也相待极好,可偏偏不合夫君的心意。
赵嬷嬷看在眼里,早就想劝一劝了。
她端了盏燕窝汤,凑在脚踏上,细声细气儿道:“今日这件事,怨不得姑爷生气,确实是小姐独断了。”
沈氏正自抹泪,泪眼婆娑急道:“我如何办得不对?自世子回府,只在我房里打了个照面,便连夜去书斋里歇,我可怨了他一句没有?我今日遵太太的话,给书斋添些使唤丫鬟,难道不是为了他好?”
赵嬷嬷听她这话,只好点了点头。
是为了他好还是争风吃醋,连院里下人都看得出,难道世子爷会看不出?他是傻子不成?
赵嬷嬷心中苦笑,嘴里自是不敢明说,只好委婉笑劝:“小姐为姑爷好,就不必与他违拗着。小姐心疼姑爷,怕旁人伺候不周到,想安排自己丫鬟去伺候,这是您的好心。可姑爷是个爷们,自在惯了,不喜生人伺候,也是常事儿。那何姥姥是个嘴碎的,您派她去书房里掌事儿,姑爷如何能乐意?”
赵嬷嬷这篇话说的婉转,沈氏也懂了几分,可她有自己的算盘。
从小沈氏母亲就教导过她,豪门大族的男儿,纳妾收房都是常理,做嫡妻的不可争风吃醋,堕了正室身份。
可这并不意味着放任夫君贪色不管。夫君若染了好色之名,又或是被女色淘虚了身子,也是嫡妻正室的罪过,不能不提前防备。
是以为人妻的女子,必须将通房、姬妾握在手心里。既要拴住夫君的身心,还不许妾室得宠恃宠。更要紧的是,把控住庶子庶女,没有嫡子嫡女时,绝不许庶出儿女活着。
沈氏嫁过来时十六岁,今年不过才十九,她从小受母亲教诲,这些事儿早就深深印在心里。
她早就想好了,夫君身边的通房姬妾,只能从自己陪房的丫鬟里挑选,不能让夫君与旁的女子有染。
陪嫁丫鬟都是沈家家生子,或签了死契的丫头,身契都在沈氏手里攥着,她们掀不起任何风浪,生死都是由着她的。
想到此处,沈氏拿出水红绸帕子,擦了几下泪珠儿,微微叹了口气。
“嬷嬷的话,我都是懂得的。自古王孙公子都是这个样,任他娶个什么好的,不过三天五夜就丢开手。夫君是个少年人,要纳妾收房,我也不能拦着。可我总想房里收用的人,也得挑一挑选一选。总不能由着他在外头胡做,弄出什么丑事,让老太太、太太埋怨我。”
赵嬷嬷想说的不是这个事,她是想劝小夫妻和好,不是说收房纳妾的。
见沈氏想歪了,连忙摇头笑道:“小姐想到哪里去了?小姐嫁过来三年,到今天才夫妻团聚,哪里说到纳妾收房了呢?老奴的话不得不说:夫妻间和睦,少不得要装装傻,不痴不聋不当家。世子爷是少年将军,小姐花朵儿似的,金童玉女好一对儿,旁人羡慕不来。只要小姐将腰身放软款些,温柔笼络他一点子,姑爷如何不爱惜您?老奴说句笑话,他出征三年苦寒之地,怕他不五脊六兽的想念小姐呢!”
沈氏一听这话,腾的红了脸,蹙眉骂了声:“这疯嬷嬷,怎说这等下作话与我听了?我不是那狐媚子养出来的,做不出奉承夫君的事儿来!”
她这话说的重,赵嬷嬷便不言声儿。
沈氏蹙眉撑着额头,细细掂量许久。
虽知赵嬷嬷有点道理,可低三下四俯就夫君的事,她还是半点做不出来。
沈氏父亲房里有五六房姬妾,也有些姿色不甚风流,全靠温柔小意儿得宠的。她母亲最厌恶这些货色,常说沈父端庄稳重,就是被这样女子勾引坏了。
微贱女子做这等事,沈氏都看不起她们。
她自己是千金闺秀,怎肯对男人做那些媚态?
“夫君只在澹宁书斋歇,料想就是被玉墨狐媚了。这三年世子爷不在,我以为她安分,谁知也漏出贱像儿来了。我派何姥姥去书斋,选小丫鬟还是小事儿。头一件大事儿,便是打发玉墨。”
赵嬷嬷听她还要跟玉墨不依不饶,忙道:“这事不可急躁。三年前您要打发她,老太太就拦了一句。现在世子爷回府没几天,别的事都没安顿,就先提打发玉墨,老太太、太太岂有不问?万一玉墨当着人,说世子爷收用过她,可不闹尴尬了?不如小姐先撂下这事儿,等捡着她错处,对景儿打发她不迟。”
可沈氏一想起玉墨与夫君夜夜苟且,心里就不舒服,无论谁说不肯放她。
“我倒要看看,她没有没脸说!当着众人面上,敢说夫君收过她,没开脸儿没敬茶,我臊也将她臊死!”
沈氏气恼上来,随口说了这话,片刻又觉污了口,也就不多说了。
可她自己打定主意,也不肯听赵嬷嬷再劝。
赵嬷嬷劝得口都干了,主子小姐半分没听进去,心里又急又怨。
可她老人家还想不到,沈氏还有后话。
“夫君喜欢伶俐小意儿的丫头,我少不得给他一个,便是芷兰吧。她是一等丫鬟,相貌身段儿出挑,咱沈家的家生子,对我也是忠心。嬷嬷,你从我私账给芷兰拨通房丫鬟的份例,不用动公中的钱,也不必回老太太、太太。等打发了玉墨,我就把芷兰给了夫君,也好收收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