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明》第二章 真相
祁悯帐内,楚彧走后不久,那名白衣男子来给祁悯换药。
不同于楚彧的冷漠禁欲,这男子冬日夏云,温柔俊雅,眸内清澈如水。
尤其是那一双白若寒玉的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
世人皆说夏国风景好、美人多,果真诚不欺我。
祁悯感叹一番,她单手倒了杯茶,没有忍住,又看了看白洐的侧脸。
白洐正给她包扎那只被箭扎穿的手,他注意到了祁悯的目光,抬首冲她温和一笑。
“我身上的伤,都是你上的药?”祁悯问。
白洐笑道:“祁将军不必多虑,在下已行医多年,更何况,这是在战场。医者面前,不分男女。”
祁悯挑了挑眉,倒也不是在意这些。她眉眼弯了弯,笑着问道:“医者仁心,大夫贵姓啊?”
白洐轻轻笑了,声音清润温和,如同暖春早间柔和的薄雾笼在心上。
“我姓白,单名一个洐。”
“白洐,好听。”
祁悯放下茶杯,扯了扯粘连在后背的衣物,方才楚彧力道极大,她感觉后背伤口又开始渗血。
“白大夫,我背后伤口好像裂开了,劳烦你再帮我包扎一次。”
“祁将军让我看一下。”
祁悯便将衣服放下来,露出整块后背。
三道极长的伤痕看起来是旧伤,旧伤与新伤交叠,狰狞的攀附了祁悯的整块后背。如今血肉外翻,撕裂的伤口正往外冒着鲜血。
惨不忍睹。
白洐打开木质药箱,药箱内是瓶瓶罐罐的药粉药膏药丸。
他拿了个瓷白药碗,开始配药,“祁将军稍等。”
他又道:“事到如今我仍觉得惊奇,祁将军竟是位女子。”
祁悯用指尖敲着杯沿,闻言轻声笑了,“听闻夏国一向世风开放,竟也没有女子从军吗?”
“有女子习武,大多只是学了皮毛,未曾有上过战场的。”
“那有女子在朝廷当官吗?”
“也没有。”白洐笑着摇头。
祁悯疑惑,“那你们夏国,究竟开放到了哪一步?”
白洐想了想,“听闻,你们庆国不允许闺阁女子随意抛头露面,但我们夏国并未有这般规矩,女子可以自由行走,不必避嫌。我们夏国女子也能独自经商,但大部分到了年纪的女子,都是要嫁人的。”
祁悯点点头,开放,但没完全开放。
不过……祁悯看向白洐,她在他们庆国军营,可是鲜少见过这般温润美男。
她屈起一条腿,左手举着茶杯,右手垫在下巴上,笑意晏晏道:“那白大夫可有婚配?本将军要是迎娶你,依照夏国的规矩,该要如何准备?”
白洐手下一顿,他将药敷到祁悯后背上,手劲不自觉大了些。
“祁将军莫要说笑。”
祁悯茶杯险些没拿稳,只觉得后背像是有无数蚂蚁在蛰,那一点龌龊心思烟消云散。
“疼疼疼!”
夜至,临近末夏,远方时而传来两声凄切的蝉鸣,在黑夜里久久潜渡。风已然有些凉了。
主营帐内,有士兵在布置饭菜。
楚彧坐在上首看一卷书,他依旧穿的那身黑袍,金线勾缀,在袖口缠绕出复杂的花纹。
帐外有人来报,“大将军,苍世子求见。”
“让他进来。”楚彧放下卷册。
苍世锦嘴里哼着小曲进了营帐,稀松地瘫在藤编的圈椅里,翘起了二郎腿。
他看见正在布置的饭菜,眼睛顿时一亮,“大将军,这菜给谁备的?”
“给祁悯。”楚彧走下来,坐到苍世锦对面。
“不会是祁将军最后一顿饭吧?”苍世锦讪讪问道。
“我要是想杀她,无名谷就是她的葬身之处,何必再带回来。”
话音刚落,温暖的帐内钻进一丝凉风。
士兵为祁悯掀开帐门,“大将军就在里面,请。”
祁悯毫不客气地进了营帐,刚往前走了两步,一抬头就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楚彧,你杵这儿干什么?”
楚彧睥睨着她,冷淡道,“之前在战场,我就感觉祁将军有点过于瘦小了。如今这么一比,确实不算太高。”
祁悯顿觉语塞,她个子不算矮,放在普通士兵里也只会被当做营养不良。可如今一比对,却才堪堪到楚彧的下巴位置。
“你高你高就你高,打雷先把你劈焦。”祁悯鄙了一眼,冷笑道。
二人眼神间火光四射,苍世锦仿佛已经闻见空气中的火药味,他连忙挤到中间。
“原来你就是祁将军!我仰慕你许久了,早想与你比试剑法!”
苍世锦一把掎住祁悯的手,满面终于见到偶像的表情,“祁将军,快进来坐!想不到你领兵厉害,人也长得好看。”
祁悯微微攒眉,“轻点,有伤,疼。”
苍世锦一下撒开祁悯,站正后理了理褶皱的衣摆。
“是我唐突,祁将军,我是夏国靖王的长子,苍世锦。”
祁悯上下逡巡着苍世锦,苍世锦长相便是一副风流佻达的模样。着了名贵的青色华袍,冠发高高束起,杏眼薄唇,是个翩翩的美少年。
这夏营,难不成专出美男。
祁悯双手交叉抱胸,道:“晓得了,吃饭是吧,在哪儿吃?”
“这边这边!”苍世锦领着祁悯入内,好不欢快。
祁悯不忘观察四周环境。
檀香幽幽萦在鼻尖,脚下是松软的鹿皮毯子,往前正中上方放着一块大理石桌案,便是楚彧办公的地方。左边放了一个沙盘,夏庆边界城池山谷河流无不俱全。右边放了张白石桌,桌上酒菜皆有。再往右还有一道帐门,应该就是楚彧睡觉的地方。
祁悯往楚彧旁边一坐,溜了一眼桌子。
准备的倒是丰盛。
她丝毫不见外,往面前银杯中倒了澄澈的酒。
楚彧盯着祁悯,眼神平静肃冷。
他直接开门见山地发问:“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
祁悯神色淡然,轻笑了一声:“出卖?谁会出卖我?胜败乃兵家常事而已。”
“嘉络城几乎瞬间沦陷,你一定猜到庆军中有叛徒了。”
祁悯淡漠道:“我不关心,我已经输了。”
楚彧缄默,苍世锦已悄然离开,帐内只剩他们二人。
一时间异常寂静,只有碗筷叮当相碰的声音。
祁悯勾了勾唇,忽然开口:“是葛岁山给你们的。”
葛岁山是镇国将军,官压祁悯一级,除了他,没人能再接触到布防图。
楚彧黑眸锐利,他支着头,宛若一只孤傲的黑鹰。
“葛将军可是你们的镇国大将军,为何要背叛自家将士?”
“因为庆帝容不下我。”祁悯轻笑。
楚彧目光中带着探究,他俯身向前,声音如寒泉凌凌,“祁将军英勇无敌,有如此神将乃国之幸事,为何容不下你?”
祁悯将杯中酒饮尽,摩挲着杯子上缠绕的花纹,对上楚彧的目光。
“想必你们调查过我的身世,都查出些什么了?”
“只能查出你四年前突然进了军营,却丝毫找不到你进军营前的记录。”
“庆帝倒是遮掩得好。”祁悯微眯了眯双眼,指尖转动杯盏,“告诉你也无妨,庆帝冤枉我全家,灭了我全族。而我,是他们口中的余孽。”
“既是如此,庆帝为何当初会放过你?”
“放过我?”祁悯哑笑,目光有一瞬飘然,似在慢慢回忆,“是位故人替我极力求情,希望能让我参军,去边境戴罪立功。”
“然后呢?”
祁悯眼中闪过恨恨杀意,“然后,庆帝假意放过我,却又在军营三番五次想置我于死地。我化名祁悯,万般磨难都撑了过来。”
“为了不出现事端,我用面具遮住了脸,就像遮住我的过去。一年时间,我向庆帝展示了我的价值。于是庆帝觉得我还有用,便顺水推舟,将我封了将军。”
“我从四年前便开始谋划一切,我寻找家族曾经的拥护将士,努力立下赫赫战功,妄想回京为家族正名。我不是没被出卖过,可每次都是死里逃生,唯有这一次,被庆帝彻底赶尽杀绝。”
楚彧垂眸谛思,这三年庆国若是没有祁悯,便无人能挡他的攻势。或许此时,他已率领夏军攻破大半庆国。
他回过神,倒了杯酒,一向薄凉的眼此刻无比郑重。
他向祁悯双手举杯。
“敬你的。”
祁悯展颜一笑,回敬一杯,“久仰了,一生之敌。”
“为何要同我说这么多?”楚彧问。
祁悯耳边垂落几缕发丝,遮住她眸内的深意,她巧然轻笑道:“不让你们知道这么多,你们会放心利用我吗?”
“祁悯,不是利用,夏国更适合你。”
祁悯眯了眯眼,忽然与他凑得极近。她呼出的气息带着酒香,似乎是在细细打量着他。
楚彧着实长了一副绝美容姿,只见他高冠束发,周身气势清冷出尘。他的眼睑细长,眉骨立体,猩红的唇格外禁欲。
祁悯星目光华流转,笑道:“公子只应见画,嗯……定非尘土间人。夏国男子若是都像楚大将军这般天人之姿,一辈子都待在夏国我也愿意。”
楚彧怔愣了一下,感觉到祁悯呼来的热气,他虽然面上依旧淡漠,耳尖却莫名有些灼热。
他将祁悯推回到椅子上,嗓音有种刻意的冷淡,“好好吃你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