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明》第九章 伪装
蝉衣见齐浅浅走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刚刚被推倒在地的那一下,胳膊肘疼,臀部也疼。
她没忍住,泪珠落了下来。
祁悯扭首见了,轻轻捋起她的袖子,“擦伤了,去抹些药吧。”
疏雨急匆匆地去拿药。
这时,霍无双与玄铁才回来。
霍无双手里拿着帷帽,他看见祁悯面前坐了个眼眶通红的小姑娘,疑惑道:“门口被扔出来一个,这里还哭着一个,什么情况,祁将……阿祁,你欺负人家了?”
还未等祁悯开口,蝉衣便焦急替她解释:“不是的,祁姑娘没有欺负我。”
楚彧不知何时从后面走了过来,他冷声吩咐。
“蝉衣,你先下去。”
蝉衣迅速起身,向众人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两个黑衣暗卫皆垂首抱拳,“卑职没能果断处理,请将军责罚。”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楚彧神色冷淡,面上不见任何表情,“太尉这个女儿,果真是被娇惯坏了。”
“我那一脚力道不小。”祁悯摇摇头,“估计那姑娘得恢复个十天半月。”
“让她长长记性也好,太尉可一向不把本将放在眼里。”楚彧道。
他目光转向祁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同她说了今日圣上交给他的事:“两日之后,陛下让你随我前往祝州探查荆王。”
祁悯点头,正了正神色,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那玄铁和霍无双呢?”
玄铁和霍无双闻言也望了过来。
“他们两个不能跟着去。”楚彧顿了顿,继续道:“你之前一直以面具遮面,知晓你真实样貌的人少之又少。但玄铁和霍无双若被有心人认出来,便会生出诸多事端,说不定……”
祁悯沉思,“说不定,庆夏两国好不容易的谈和局面也会被打破,战争可能会重新开始。”
祁悯明白战争的残酷,两国交战,必有伤亡。她见过只比她大几岁的少年被战火吞没,见过路边的难民抱着死去的亲人大哭,见过繁华的城池沦为残垣断壁。
这仗不能再打了。
霍无双道:“祁将军,道理我们都明白,可万一此行有危险……”
祁悯笑了,“霍无双,我的身手,你还不放心?”
玄铁凝视祁悯,“阿祁,注意安全。”
祁悯闻言,莞尔一笑,“我明白。”
玄铁与楚彧对视,语气不善,“若是阿祁回来后伤了分毫,我饶不了你。”
楚彧斜睨着他,只是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次日早晨。
楚彧敲开祁悯的屋门,祁悯半眯着眼,头发松散,显然是刚睡醒,“一大早的,要干什么?”
“此次去祝州,需伪装成商人,你平时穿的衣服肯定不行,跟我去街上买一些。”
祁悯在夏营中借的都是白洐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松垮,虽然裁剪一番后可以看出是个女子形象,但总归还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
祁悯问:“那我要伪作什么身份?先说好,我可不当你的丫鬟。”
“不当丫鬟?” 楚彧薄唇弯起,双手抱于胸前,“那就委屈委屈我自己,让你扮作我的妻子。”
“你想得倒美!”
“丫鬟不行,妻子也不行,祁悯,你可真难伺候。”
祁悯道:“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
“什么?”
祁悯狡黠一笑,双臂搂住楚彧的一只胳膊,故意拉长声音,甜腻腻地喊了一声。
“楚哥哥。”
见楚彧如同触了电一般甩开她的手,她乐不可支,笑得弯下了腰。
楚彧黑着脸道,“祁悯,你正常一点。”
“楚哥哥,我去洗把脸,在这里等我哦。”
临了,还冲楚彧抛一媚眼。
楚彧脸色当即阴沉,耳尖却泛起不可察觉的红色。
晴空万里,朝霞满天,秋日的太阳并不酷烈。街上脂粉香、甜香、肉香似乎与阳光混在一起,直钻人的心窝。人群熙攘,热闹繁华,祁悯仿佛窥得悠长岁月里的吉光片羽,市井尘嚣,只觉不甚真切。
她随楚彧走进一家名为“羽衣阁”的布庄。
甫一进入,便觉陈设之物极尽奢华,墙壁上挂的是用金银丝线绣的仙女图,地上放的是梨花木桌与镂空的象牙脚凳,专供人歇脚。
有一乌云䰀鬌的风雅妇女迎了上来,那妇女看楚彧二人衣料昂贵,男子气宇轩昂,少女气质绝尘,便猜测他们出自权贵人家。
那妇女问:“二位可是要选布订衣?”
“可有成衣?”楚彧问。
妇女浅笑道:“自然是有的。”
楚彧指了指祁悯,“依着她的身材,给她选几身。”
妇女颔首,让祁悯转了个圈,大概尺寸便了然于心,“二位歇息片刻。”
她进内室拿了几套裙子,放在祁悯面前。
“小姐看看,可有喜欢的?”
祁悯许多年没穿衣裙,她细细端详,挑了件月白纹纱绣裙和玄青翠纹裙,都是颜色较素的。
楚彧让人将衣物包了起来,又领祁悯挑了发饰、耳饰、镯子、鞋子,回到府上,祁悯手中已捧了一堆女子物件。
回屋,祁悯穿了那件月白衣裙,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散开乌黑长发,不着配饰,雾鬓风鬟,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她欣然走出房门,给楚彧看这一身打扮。
“好看吧!”
楚彧看到眼前少女琼花玉貌,耀如春华,他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祁悯,一时没作应答。
祁悯见楚彧神思恍惚,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彧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眸色极深,“好看。”
祁悯只觉莫名,抽出了手。
楚彧望着祁悯的背影,眼中弥漫着危险的欲望。
祁悯在他这里是特别的。
即使祁悯多次踩在他的禁忌上,他都对她发不出脾气。
楚彧活了二十多年,自然知道他这种心思,大概就是喜欢。
什么时候喜欢的呢。
可能是初见时,可能是在他们针锋相对时,可能是他看到她的真容时,可能是听她说起往事时,可能是她与苍世锦比试时,可能是她对他明媚一笑时。
可能是每时每刻,每点每滴。
楚彧是个极其理智的人,在此刻,他确认了对祁悯的感情。
一日后。
长京城外,秋山隐隐,入目便是枫叶流丹,其中还有些黄叶卷着焦枯的边落下。
一辆红漆的马车行驶在密密匝匝的落叶上,如同在一片红黄色的海洋上前行。
马车里坐的正是祁悯与楚彧。
楚彧端坐,递给祁悯一封信纸。
“这是你我二人的身份,定要牢记。”
楚彧化名初玉,是来祝州做布匹生意的商人;祁悯化名秦洺,是初玉的表妹,因家中遭遇变故,便随初玉一起行商游走。
“名字倒也好听。”
楚彧阖眼,面容冷峻,上半身直直挺着,将一身绣着云纹的碧色袍服穿的格外威严。他双手握拳放于两股,如同一棵笔直的杨树。
祁悯瞧得啧啧称奇,感叹着楚彧的一副好样貌跟随错了人。
两人清晨出发,傍晚才到祝州的钟林城。
月光乍现,繁星错落。
下马车时,空气是冷的,钟林城街道虽宽,却少了几分烟火气,夜景却远不及长京那般繁华。
楚彧来到一家客栈,厅内有几桌吃饭的客人。柜台前支了个精瘦的男子,正敲着算盘。男子抬眼见到二人,忙笑脸相迎,二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打尖?”
楚彧道:“自然是住店。掌柜,你们现在可有鲈鱼?”
掌柜低头为难道,“现在是没有,但客官若是能方便多住上几日,等我们网到了,必定给客官留着。”
“那便给我两间视野开阔的房间,我多住几日。”
掌柜走出柜台,与楚彧交换了一个眼神。
“得嘞!客官,楼上请!”
祁悯眯了眯眼,回味出方才二人话中的暗语。鲈鱼是指荆王,没网到就是还没有发现线索,视野开阔的房间……想必就是能从高处监视荆王府的房间。
二人先是进了同一房间,楚彧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他指着窗外那座粉墙环护的府邸,淡淡道:“那便是荆王府。”
房间视角极好,甚至可以看到荆王府内的灰瓦白墙。只见那墙壁上刻着精美的雕花,游廊曲折,隐隐约约可以瞧见府内有一处大池,白石为栏,环抱池沿。亭台楼阁玲珑精致,有假山怪石陈列其间。其余的被树木遮挡,便看得不甚清晰。
光是这些景致,祁悯便啧啧称奇,“这荆王,倒有几分雅兴。”
楚彧移步至桌前,撩袍坐下,眼神落在窗外,“他常去城外的大钟山,这几日去的愈加频繁,陛下怀疑他养的私兵就藏在山林之中,可是在大钟山搜寻良久,都毫无结果。”
祁悯给自己倒了杯茶,闻言手顿了顿,“毫无结果?这倒是奇怪了,那荆王平时去大钟山都干些什么?”
“荆王在大钟山脚处修了一亭,每次都是叫上几个乐姬,吹弹歌舞,焚香喝茶,一坐便是一下午。”
“那就先观察着荆王府,不要打草惊蛇。”祁悯呷茶,眼神晦暗不明,“说不定,人家荆王根本没有逆谋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