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陌千迢》第 9章 虎尾港委托
上山后,陌千迢让徒弟们先行返回流遐苑,自个儿召了只毛驴出来驮着竹筐,到柳长老一怒之下打落一片红桃的果林去,将那满地果子给捡了回来。
他拉着驴子慢悠悠行经反射着冬日斜阳的澄湖边,往啼霜长老及她门下弟子惯常聚集的朱玮院走去 。
朱玮院外立着一座巨大的木制亭子,亭内被一篓篓装得满满当当的大篮子给占据,几名乌霜门下的壮硕门生约莫刚自后山归来,正将一袋袋本该生长于山下南北各地的各种果物自推车上卸下。
啼霜的门生在亭子另一头,其中一群人依照果子大小,将水果分门别类至不同的大桶里,另一群人则拿着厚重的册子,依着订单的要求,自桶里挑出此时山下极为稀少的非当季果物,再交由啼霜等人一一严格审视后,小心翼翼地包装起来。
石门山是一座难得的灵山宝地,山上不分春秋冬夏,皆能令万物生长,开花结实,桃花源的大部分收入便是由贩卖冬日种植山下冰封时难以取得的果物与奇花异草而来,每年立冬之后,便是对新鲜蔬果需求最为庞大之时,负责管理果物贩售的朱玮院众人在春节前后更是忙碌非凡 。
陌千迢牵着驴走来,出声询问:“柳长老让在下捡回了山门前的红桃,该放何处?”
然而此时啼霜长老正在稍远处算帐,而她的弟子若不是忙得无可开交、便是听见了也懒得搭理他,乌霜的几名弟子清空了推车,更是顾自地转身离去,陌千迢早对其余长老门生的漠然态度习以为常,便只无奈地耸耸肩,想着这院子让人难熬,还不如早些回流苑去,于是便举起竹篓,打算一股脑将果子全倒进最前头的桶子里。
可他还未来得及付诸实行,便听见啼霜尖锐的大喊:“姓陌的,谁准你乱放了?那些果子可都是按标准仔细分拣好了,马虎不得,全赶着在年前送下山呢!去去去,这儿忙得很,少在这儿给人添乱!”
陌千迢逑本就朱玮院敬而远之,此时被劈头骂了一通,恭敬不如从命地转身要走,啼霜不耐的嗓音却又凌空响起。
“喂!桃子留下!人赶紧走,咱们都好过年!”
将果物尽数留在朱玮院,陌千迢转身便走,顺手将亭外四处乱晃的毛驴给捏回了纸团,塞进衣袖里。
待他回到流遐苑,博言与妄言已自食堂带回了几样吃食,正等着师父归来一同用膳,闻到饭菜的香气,陌千迢这オ意识到自己已然饥肠辘辘,不禁感激地朝他俩颌首。
“师父,今日可有收到新的委托?”饱餐一顿后,博言起两手比划着。
见师兄如此询问,妄言亦是暂时搁下了碗筷,看向陌千迢的方向。
白衣的男子应了一声。
“有名稀客自山下带来驿城近日异事频生的消息,请为师明日要下山一趟。”
“博言与师父同去!”博言比划道。
“师父,咱们从来都不曾接过驿城委托,这驿城是如何一座城?”
闻言,陌千迢并未立即回答,却是稍稍偏过头,看向院里几株临窗而生的栾树,半晌后才缓缓回答:“那儿曾是人间最繁华的城镇,是七十二城之首,如今……却已不知是何模样了。”
“妄言亦随师父一同前往。”
黝黑的少年一手轻抚过肩上那只昏昏欲睡小狐的脑袋,犹豫了片刻,又接着问:“但师父您多年来始终不曾接下驿城的任何请托,却为何接下了今日这一桩案子?”
陌千迢几番打算启口,但话到嘴边,又总显得有些苍白空洞,支吾了许久,愣是没挤出半个字来。
见状,博言赶紧以肘拱了拱妄言的臂膀。
“就是不知缘由也无妨,但凡师父认为妥当,咱俩自然也就毫不介怀。”
陌千迢收回视线,瞧见徒弟俩面上关怀的神情心中一暖,不经意便多说了两句。
“其实也并非是如此难以启齿之事。”
他道,“为师只是担心再次前往驿城是否会像前一回一般,一踏足便心痛彻骨,难以前行,最终只得再度落荒而逃……”
妄言蹙起眉头,望上去颇是不赞同。
“若踏入驿城对师父而言当真如此难挨,今日又何苦强行接下此案?”
博言亦是比划着:“师父若是有难言之隐,不如这回便让博言与妄言下山吧!”
少年们的话语令人十分窝心,陌千迢微微扬起嘴角。
“无妨,此回案发处恰巧位于虎尾港边,届时只需自驿城郊外绕道而去,便不必踏足城内。”
博言睁大了那双澄亮的眼,恍然大悟地抚掌。
“师父算无遗策,倒是我俩多管闲事了。”
陌千迢却轻轻摆首,犹豫片刻后缓缓地说:“为师接下今日这案子实是另有缘由。”
“是何缘故?”博言问。
“这回的委托人身份委实特殊,为师无法拒绝。”
“莫非是名怠慢不得的大贵人?”博言比划着询问。
“难道是仇家?”妄言也一齐猜测着。
蓦地被两人的臆测给逗得轻哂,陌千迢连连摇头。
“非也,非也,是故人之子自山下亲来,指名要为师出手相助。”
“故人?是那驿城里的旧识?”妄言不解地问。
“正是,故城、故人……又如何能够推拒?”陌千迢说着,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攥紧了袖摆。
妄言仍有些疑惑,正待再问,却见博言拼命地朝他使眼色。
“师父既已安排妥当,咱们便也无需担忧了,对吧,妄言?”
妄言有些欲言又止,但在博言目光的威逼之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师兄说得甚是。”
用膳过后,时辰已晚,两名少年于是起身告辞,回到院子对面的厢房去。
阖上门,妄言低声问:“师兄,方オ为何拦着,不让妄言再问?”
博言隔着窗望向陌千迢紧闭的房门,两手快速地比划。
“妄言也晓得师父虽然视驿城为故城,可他十多年来不曾踏足驿城,如今却偏偏倏然答应下山,会是为何?”
“为何?”
“肯定是因为师父没法拒绝送来委托的那人,妄言也听过那些传言,你道那会是何人的儿子?”
博言神色严肃地比着手势,“师父若是不愿细说,咱们也别追问,待师父日后愿意提起了,咱们再洗耳恭听便是!”
闻言,妄言这才顿然领悟其中原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先前实是过于咄咄逼人,很是扼腕,也对那于当下便将个中曲折都瞧得透彻的博言服得五体投地。
隔日便是陌千迢和任千重约定好处理驿城怪事的日子。
由于任千重曾说那怪异的歌声只在夜里响起,陌千迢便于傍晚率着两名徒弟驱车前往驿城。
博言与妄言初次到访驿城,一路上左看右看,好不新奇,陌千迢走在最后头,远远看着那座大城高耸的城墙,蓦地忆及许多过往,心口一紧,百味杂陈,不禁攥紧了袖摆。
这一路上,除去要靠近故城的不安,他亦曾暗自期待是否能见到任千重扬起笑容朝他奔来,可没想竟会在城门前,瞧见几个人拉拉扯扯的身影。
任千重仍是穿着那件宽大的城主官服,脑后系着的短短马尾一晃一晃,被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女紧紧拉着手臂不放,看上去极为苦恼。
“离忧,快手!”少年怎么也挣脱不开,气急败坏道。
那一身水蓝色褫裙的女孩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手。
“千重前日说了,今晚要陪离忧上街的!”她嚷嚷道。
任千重远远瞧见陌千迢等人走来,挣扎得更用カ了。
“我说了,今日有要事,是驿城正事啊!”小少年大喊。
饶离忧不高兴地跺脚。“管你正事还是杂事,子癸也能作证,千重当初确实已经答应离忧了!”
名唤子癸的少年看上去比两人稍微稳重高大些,一身黑白整洁的道袍,倚在墙上看他俩拉扯,慢悠悠道:“嗯,确有此事。”
任千重被缠得没办法,求救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陌千迢,男人斟酌了一番,如此提议。
“既然千重与这位姑娘有约在先,这港边怪事,不如由在下自个儿解决吧……”
一句话还未说完,任千重便急急喊了一声,止住他转身欲走的身影。
“不成!那可不是驿城任氏的待客之道!”少年道,又转头试图去和少女讲道理。
“千重今日是要和陌叔叔去除妖,并非儿戏,离忧莫要再胡闹。”
他原意是想劝阻对方同他纠缠,可没想少女听了这话,更是两眼发亮。
“离忧也随千重去收妖!”她拉着少年的手,如此央求道。
任千重噎了一下,实是拿她没办法,只得再度求援地往陌千迢的方向看,可少年没料到这人更是不按牌理出牌,非但没阻止,反而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并非不可,只是待会可得随博言站远些,免得遭到波及。”
饶离忧喜出望外,乖巧地直说好。
任千重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她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