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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第5章 家门不幸

自从听闻嫂子得所作所为之后,我的母亲一直愤懑难平,痛心疾首。觉得吴时珍得所作所为深深玷污了王家家风,实在是有辱家门。

然而毕竟只是耳闻,她终究有些不太愿意相信,宁可相信是别人误传了,或者是自己误听了。

在王家坝那个村子里,王家祖祖辈辈一直是老老实实得庄稼人啊,男女老少勤勤恳恳披星戴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邻里之间相处和谐。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一位当地有名得民间药师,大家尊称他为“王大公”。平时十里八乡有人头痛脑热,都会找他抓草药,而他本着治病救人得原则,酌情收取不多的一点费用。对穷苦人家,更是免费为其配药。医者,父母心。因此,他在当时当地颇有声望。

偏偏就这么一户人家,人丁不旺,仅生育了一子三女,而长女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外公本人仪表堂堂,而舅舅偏偏没有遗传到他得优势,尽遗传了外婆的劣势基因:矮个,缩头缩脑,一点不撑场面。

因而为了他得婚事,当年我的外公外婆真的是煞费苦心。

不管吴时珍品行如何令人不齿,可当初都是王家央求媒人说媒,明媒正娶进家得。况且还给王家开枝散叶,生育了四儿两女,这对人丁单薄得王家来说,无异于在一片荒芜得土地上,原本认为寸草不生了,却出人意料地长出一片繁茂得庄稼,是多么令人知足得事,是多么无尚得功德啊。

即便媳妇作恶,对婆婆从无好脸色,虽任意指使,但只要她不动手打老人,那么也就谈不上拂逆,全家老少都能容忍。其实就算媳妇手戳到老人脸上,估计全家也拿她无法。这也不是没领教过。

“那次,你舅妈家娘家人又来了,照例在里屋嘀嘀咕咕。以前的话,只要你外婆听到里屋有动静,就会急忙做好饭菜,好声好气地端进去给她几娘母吃。”母亲回忆着当时得情形,“可是,那一次,一是你外婆人不太舒服,二是家里粮食不是很多,就假装不知道她娘家人来了,没有做多余得饭菜。‘母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哪个晓得,刚把饭菜做好,碰巧你外婆有事出去一趟,等回来一看,饭菜全部吃光了。”你外婆忍不住抱怨两句,说辛辛苦苦做好,就被狗吃了。天,话没落地,就惹着马蜂窝了。”

“舅妈打外婆了?”我问道。

“比打还难受哦,你舅妈听到了,一个箭步从里屋蹿出来,叉着腰,手指着你外婆,高声大喊,说你外婆不待见她娘家人,侮辱她娘家人是狗。一连串得喊叫,把你外婆吓得气都不敢出。这还不算,就这么不依不饶地喊了一下午,等你舅舅干活回来,还没走进院坝,那个女人突然拿出一根绳子,说在王家呆不下去了,处处遭人羞辱,不如死了算了。说完,就寻死觅活,把一个寨子得人吸引来了。人越多,她就越得劲,又添油加醋地、哭天喊地说你外婆如何羞辱她娘家人,如此不待见媳妇,怪不得王阳明一直找不到媳妇。”

“那后来是怎么收场得呢?

“怎么收场?简直是巴不得把你外婆煮来吃了才甘心哦。揪着你舅舅又打又骂,让你舅舅跪下来承认错误,她闹累了才罢休的。”时隔多年,母亲的语气依然带着气愤。

“这个样子,她不觉得丢脸?她娘家人不觉得丢脸?”

“要是有脸,就不会这样了哦。在争吵的过程中,她娘家妈也是忍得,一直没出来,后来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

逐渐地,远乡近邻都知道王大公家儿媳不好惹,来寻医问药时都避开她儿媳在家的时间。可是,谁又知道她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不在家呢?能不来就尽量不来吧。

于是,渐渐地上门寻药的人日渐减少了,也就意味着这个家庭的副业收入减少了,虽说时副业,却是这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撒泼掐了家庭经济收入的后路,导致自己的生活水平有所下降,舅妈心里也明白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那该怎么样扭转一下自己在乡邻眼中的形象呢?她开始主动出击了。

“鸡鸭不进圈,你难道不晓得赶一下?牛马不吃草,你不晓得敲它们的嘴?”这一天,看到公公在整理草药,感伤最近很少有人上门时,吴时珍抱着双手,仿佛给他指点迷津。

“时珍,家和万事兴,家人和睦,才生财啊!”一向话语不多的老人似乎要向儿媳敞开胸怀,引领她从此打开人生格局。作为一家的掌舵人,他不希望这个家被闹得四分五裂。

“打鸡骂狗,你是什么意思,我硬是听不出来?有屁就放,有话就明说,这个家,到底是谁在不和?我倒要弄个明白!”

“时珍啊,你进了这个家,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待你如何,你也是心里有数的。阳明不才,也是我这个当爹的遗憾。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包谷糊就抱着走……”

“公爹,你说话还有意思呢,我好端端的一个人,为啥要嫁鸡嫁狗?王阳明是鸡是狗?再说,就算是鸡是狗,我为什么一定要随它们呢?毛主席不是还说我命由我不由人吗?这可是新社会,不是旧社会了。”

老人听着儿媳的话,若有所思。他埋头专注地把那些草药分类,这些草药可是他和儿子的心血。他腿脚不便,进山采药越来越吃力了,现在很多药材都需要他教导儿子,指点他该去那座山哪个山崖上去采。有时为了采一味药,得翻山越岭、攀越悬崖峭壁。而珍贵得药材往往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得,因而也更值钱。

“时珍,你看,这味药,是阳明从十万山那个高石坎上采来的,治血气不足,这可是好料啊!当然,其他配药可送,这个是必须收钱,而且收费不能低。”外公挑出一株奇异的植株,转头温言细语地说。

大概是看到公公态度如此温和,又或许是听到“钱”这个字,吴时珍眼神不再那么凌厉,蹲下来,帮着公公整理药材,然后用簸箕分装着,端出去曝晒。

那一刻的场景,前所未有地和谐、美好。外公抬头看着进进出出的儿媳,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都说烈马难驯,烈女忠贞。但是烈马一旦驯服,那就是千里马啊。刚烈的媳妇如果回心转意,愿意和儿子好好过日子,再苦再累,他和老伴都心甘情愿啊。

而吴时珍大概也明白,公公家里的活财神,是一棵摇钱树,有他在,家庭开销根本不用她操心,而且,十里八乡那个女人有她这样的好日子过呢?

想明白了,心就安顿下来,她似乎不撒泼了。

别人不愿上门,外公就决定主动出击。他自制了一个小木箱,把各种药材切细捣碎后分装好放里面,随时可以携带出门。于是,谁家有人头痛脑热,只要远远地喊一声“王大公,某某生病了呢,请您老人家跑一趟哈。”舅公就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背上药箱出门。

来人看他腿脚不便,接过药箱背在背上,扶着他一路向家走去。有时一去就是一天一夜或者两天两夜。外公是尽职的人,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要等到病人有明显好转,他才折返。

有时,他独自背着那个木箱回来,有时由来接的人送着回来,毕竟他年纪大了,万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不好对他的家人交代。有时他们走到路上,又会被人请去家里帮人看病。

外公一直行走在帮人解除病痛的路上,这可是悬壶济世,功德无量啊!人们对他的褒扬,至少传了两代人。

“爸爸,和你商量一件事。”这天饭后,舅舅嗫嗫地说。

“啥事?”看着儿子的模样,外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时珍说,娃娃越来越多,这个家,实在狭窄,打个转身都困难,她的意思是,是我们想单独起一座屋子,娃娃些大了,也有自己的一个房间。”

“这个事情,我早就考虑了。时珍为我们王家开了枝,散了叶,我和你妈是早就在盘算的,是要给孙娃娃们一个宽敞的家。你告诉时珍,安心带好娃娃,这些事,不用你们操心。”

那个夜晚,难得地听到舅舅两口子的房间,传来他们十分和谐的谈笑声。

花了大半年时间,一座瓦房就在河边一块开阔的地里拔地而起,引得乡邻前来观看。一溜四开八间屋,青砖黑瓦,五阶门槛,彰显了屋主的气派,这在当时满眼的茅草屋中,算得上是豪宅了。

在众人称羡中,舅妈带领着她的儿女们气昂昂地、满面喜色地住进了新屋。寨上的妇女们眼热啊,都说这就是人家吴时珍的福气啊,当初王阳明四处求媒,处处遭拒,哪个晓得他龟儿子有鲤鱼跳龙门这一天哦。哪个晓得这福气就落到吴时珍手里哦。

那些嫁给兄弟多的女人,更是感叹。

“以后我家姑娘,要嫁就选个这样的独巴丁人家,又没有哪个来争家产,老人些的家业,一个人独享。”

“要有哪个福气哦,依我看,懒人有懒福,你看那个婆娘,懒得吃狗屎,老子们哪个不比她持家?可是,老子们呢?有她吃得好?有她穿得好?”

妇女们越说火气越大,似乎都在发泄一种莫名其妙得怨气,又在明显地吐露一种嫉妒。这种嫉妒的怨气,就像病毒,很容易攻陷人的意志,让人沦丧。

王家坝世世代代流传的勤俭持家、勤劳致富的风气,从那时起,似乎就被污染了。

自从住上了敞亮的新房,吴时珍的腰挺得更板正了,眉目时时溢出笑意,进屋出屋连哼带唱。

王阳明的家庭地位似乎也有所提升,他的腰背看起来也不那么佝偻了。婆娘儿女就是他最大的知足。

外公外婆和满姨妈依然住在之前的茅屋中。满姨妈十分郁闷,明明是自己的爹出钱出力修的房子,自己却不能入住。于是,在她出嫁的时候,她就闹着要从新房出阁。

原本嫁给李老五就非她所愿,她闹情绪也很正常。

“妈,李老五是你帮我选的,你死活让我嫁,像赶牲口一样把我赶出门,急慌慌地把我赶出门,我认了。”满姨妈带着哭腔说,“可是,我有一个愿望,你们要满足。”

“幺女啊,当爹的当娘的,没有能力,对不起你。你大度大量,多多体谅。什么愿望?能满足的,我们一定满足。”外公幽幽地说。

外婆在一边抹眼泪,低头不语。

“我要从哥哥的新房堂屋出阁。”

“我明儿找时珍商量一下。”这个要求不高,但好像也令外公感到一股压力。

“找她商量,那不是找老虎借猪吗?她那个性格,能商量拢吗?”满姨妈的哭声越来越大。

“不找她商量,你觉得你哥有主见吗?你哥哪样不听她的?”外婆抬头,哽咽着道出事情的本质。

“那是你们修的呀,他们出一分钱了?出一份力了?我想从我爹妈修的房子,正大光明嫁出去,我有错吗?”

外公装了一袋烟,把长长的烟感凑到面前的火堆前,找到火星亮的地方,把烟抵准火星,吧嗒吧嗒地用力吸着,火光映着他清瘦的脸,脸上的一条条褶皱,写满了沧桑。

烟叶很快就点着了火,燃起来,冒出一股白色烟雾。外公收回烟感,把燃着的烟叶放到嘴边猛力一吹,火熄了,裹着的烟叶冒出一股青烟。外公从烟杆的烟嘴用力一吸,烟叶的青烟就化成白雾从他口鼻冒出来。

他默默地抽着烟,不说话。

外婆搂住满姨妈的头,母女俩抽抽嗒嗒地低声哭着。

这个时候,外婆的时日不多了,她要在走之前。看着她这个不长心眼的女儿出嫁,了解自己的心事。

如果人生前心愿未了,听说即便做鬼魂也不得安生。不得安生的灵魂是会现身作怪害人的。

外婆不想让自己活着不安生,死后依然灵魂不安宁。

她一辈子从未害过人,被人害时,也毫无招架之力。就比如她的儿媳对她的恶劣,她从来只认为时自己上一辈子作了孽,是她这被子该还的孽债。

而她不知道,儿媳是她的孽债;她的儿女,尤其是她的小女儿,何尝不是她的孽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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