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鱼文学《颂神》第2章 序曲·二
卡西坐在角落用油布擦拭着手中的利刃，眼角的余光瞟着在篝火旁疯狂舞动的英里。三喜就坐在身边，安顿好马车后，便安静的陪着卡西。
“都安顿好了吧！”卡西收回视线，将长剑插入冰冻如铁的泥土里，不紧不慢地抽出酒袋喝了一口，便递给一旁的三喜。
三喜舔了舔嘴唇，“破晓之前应该没我们的事了！”看着眼前的热酒，又是在这个营地。他一阵恍惚，回想起从前。
在他十岁那年和家里人逃难时不幸遭遇山怪，七口人被吃的只剩下了他，沦为孤儿的他只能流浪，而在常年寒冬的北地无亲无故，实在是难以活下来。何况他还是一个异国人。
遇见卡西之前，沦落在林野的他已经饿的快要死去。那时的他在厚厚的积雪下徒手挖出藏身所。寒冷却依旧没有放过他。只能抱着树干祈求天神的降临，新旧诸神却没有一个回应他，万念俱灰时想要一头撞死在树干上，洞口却被结实的黑色绒毛挡住，他瘦弱的身躯瑟缩在一起，心几乎快要跳了出来，泪水在脸上结冰，但想象中的野兽并没有出现，而是探进来一柄利刃和一张杀气十足的脸。他们对视。骇人眼神的主人看到瘦小的他旋即柔软下来。看着伸过来的手，他只感觉这是祈祷有了回应，而卡西——就是他的天神。
热酒和干粮，也是他一辈子无法忘怀的美食。
“盯着点那个家伙，别让他惹事！”卡西站起身，将长剑收回鞘里，冲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去转转。”
“好的头！”三喜看着篝火旁与英里一同疯狂的桑德勒，摇摇头一脸的鄙夷。
“你要去哪里？”手里翻着笔记的管家拦住了卡西，“我们的合同里可不允许擅离职守！”
卡西听到这里，皱起眉头，严肃的看着眼前瘦得像一把尖刀的管家，“我去巡逻！你要一起吗？”
“呵。你真是死性不改！还留念守夜的时光？”管家锐利的眼神犹如神弓射出的箭矢，锋利无情。“今年这冬天可不一般！看到那一地尸体了吗？处处都是诡异。现在没有皇庭的庇护，旧神的赐福已经腐朽！劝你不要乱走！”
“嘿！亲爱的爵士大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这鬼天气！我想是个生物都不愿意出来。你说的对！我倒是挺怀念和你一起巡山的日子！”他顿了顿，注视着远方。
此刻暗沉的暮色已经掩盖一切，残留一丝暮光的云层也染上新的光色，缓慢的移动，渐渐露出后面璀璨的群星。新月也随之降临。
他眯眯眼，“你看夜幕也来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的月神，却越来越陌生。”他看着远方。“你说对不对啊！”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孩子气！”管家合起笔记，将手背在身后，也凝神望着远方的新月，“你知道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
“哦？那我恭喜你！”卡西诧异，说完转身就要走。
管家深吸一口气，“旧皇庭的覆灭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他眼神里全是复杂的情绪。
卡西一怔，停在一棵刻满字的岩树旁。右手捏紧的拳头，似是失力般松开抚摸着粗糙的表面。“所以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和一个放弃誓言的骑士共同待在一起。”手指猛的用力，撕下一块树皮，反手丢向管家。
管家沉默的看着手里的树皮，上面雕刻着自己的名字——灵感骑士莫斯。
“对了，这种危险的差事，下次还是不要找我了！”卡西厉声的说。随后将半张脸埋入皮袄，只露出眼睛，向着树林里摸索而去。
莫斯搓揉手指，火苗升腾在指尖。似是想起什么，面色凝重缓缓闭上眼睛。火焰的光芒跳动在他脸上，摇摆不定。但也并没有过去多久他便再次睁开眼，恢复了原本的孤傲神色，将那块树皮焚烧殆尽。
踩在雪地松软的声音“嘎吱嘎吱”作响，这一带曾经是守夜必经的路线，早就修缮过，就算积雪也不会多深，但年久失修还是会有些坑坑洼洼，肆意生长的树根和偶尔突起的石头，不经意下还是会绊人一跤。
卡西缓慢的向着更深处走去。
他是一个天生的猎人，保持警戒下的他，行走在雪地上没有任何声响，即便呼吸也是轻短缓慢，掩盖在皮袄下，连雾气都没有。
风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没有强风的侵扰，巡山之路显得格外轻松。但他心里却越来越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在他耳畔言语，可四周又宁静的不像话，这让他更加小心翼翼起来。很多关于旧神的传说也不自觉在心底涌现。怀着对曾经坚定信仰的天神，那份特有的敬畏，心里开始暗暗祈祷。
传说旧神失去信仰，就会堕落游荡在世间。而旧王庭供奉的传奇，早已失去繁荣的容身所，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按照以往，旧神也会得到应有的尊重，但卡西利亚斯建立了新的制度，抹黑了旧的传奇。那场写满血腥味的清洗行动，名为——处决。
“嗯？”卡西轻呼。快速的趴卧在地上。
祈祷完事的时候，恍惚间看到密林内闪过了什么东西。似乎是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阴影，并有一些莫名的熟悉感。
利刃缓慢的抽出剑鞘，插入积雪当中，他谨慎的观察着，深暗的林木间，只有零落的雪花，这诡异的宁静，让他心跳愈加快速。卡西努力保持无声息的停滞。露在外面的剑柄上面镶嵌着珠玉，寒冷的空气下金属的柄身却并不冰冷。
这把剑来自于他曾经的长官，是他见过最虔诚的骑士所赠予。这是柄只有贵族才配拥有的武器，最好的皇家铸造师用上好的【炎石】磨成粉末混合进钢水铸造，甚至还接受过旧神的赐福，即使现在已经失效，至少锋利十足。
卡西此刻整个人掩藏在雪中，盯着四周密集的树木。紧张至极。也就在这时，空寂中似乎有细微的动静，并在一步步靠近。他凭借着敏锐的直觉，搜索着声音的来源，竟发觉是身后传来，于是他完全融入雪中，似乎心脏都停止了跳动，犹如死物，手里紧紧攥着剑柄，随时准备挥出致命一击。
感受到那动静已经进入攻击范围，他高高跃起“喝啊！”剑刃随即向目标插去。
“是…是我！头！”三喜已经吓得魂都飞了，压出一个坑洞，仰躺在雪中。
而剑刃就深深插在他头顶一指的距离。要不是卡西反应快。他就已经死了。
卡西大口大口的喘息，雾气从口中升腾。
“你跟上来干什么？！”他惊异。“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头！你让我照看的那个家伙非要睡你的车篷！”三喜讪讪地说。“我没让！就吵起来了！他非要见你！说是你让他一起的！”他低着头，委屈的像个孩子。
卡西脸上的怒意消散一些，警惕的观察着四周。“走！我们回去。”伸手将他拉起。
“头！你刚才是遭遇了什么吗？！”三喜疑惑的问。“我刚才来的路上也感觉不对劲！”
“你刚才来的时候发现了什么？”
“没看到什么，但是总感觉有什么在盯着我！”三喜道，“盯得我后背发凉！”
卡西皱起眉头，明月的光辉将他魁梧的身躯照亮，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三喜，布满不安的底色。
“是…有什么不对吗？”三喜瞪大眼睛。
“回营地！这里不能待着！”卡西不安的说。“跟上！”
卡西快速的穿越着，偶尔踩断的树枝“嘎巴”作响，心里的不安却没有减弱丝毫，反而愈加浓重，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产生这么浓重的恐惧情绪。诡异的天气，配上今天这处处怪异的丛林。让他预感不妙。他竭力想寻找这一切的源头，却只有空荡的树林，安静的大树失去以往那让人心安的熟悉，转而被无法形容的陌生代替。
“要尽快离开这里！”卡西心里目前只有这一个念头。
当营地出现在远处时，一股猝不及防的劲风将他掀翻。这时才发现！树林在脚下分界，强风在外肆虐，却无法进入这里分毫。树林内外是两个世界。
“糟了！”卡西顶着风冲出去。“通知大家警戒！”他对三喜说。
高亢雄厚的号角声响起，却无法穿透那股妖风。
风像是有了意识，摇摆后猛烈攻击着二人，阻挠他们的行进，向树林里推去。卡西周身涌动着魂力，将二人包裹后，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动。强风将他的皮袄吹起，夹杂着凌冽极寒的冰雪，企图将他们冻结在原地。
“到我身后来！”卡西叫嚷着。
三喜不敢耽搁，立刻跑到他身后，抓住皮袄，狠狠抱住后裹回卡西的身上。
“坚韧！火！”魂力在身体里流转，汇聚在剑刃之上，漂亮的钢身炙热通红，似乎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
“坚韧！盾！”利刃之上火焰展开！形成一枚盾牌的模样。将风彻底阻挡！
而似乎这风真的有着意识一般，发觉无法阻碍二人，突然停滞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雪花缓缓飘落。
卡西猛地回头看去，发觉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微弱的风声回荡，被积雪压弯枝桠的声响，以及野兽窜行的动静，夜鸟悠长的鸣叫。只有两人心有余悸的对视着，仿佛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从未真实发生的梦境。
“快！我们回去！这里不能待着了！”卡西回过神，拉起三喜向着营地冲去。
回去的第一时间，吹响了集合的号角。
英里不满的踹着车体华丽的边框，将手里的酒杯丢在地上，示意管家莫斯下去看看又是谁扰了他的兴致。
莫斯下车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愁容满面的卡西。如此寒冷的天气下，他的额头上渗着温热的汗水，白色的雾气不断翻腾。
“发生什么了？”莫斯察觉到不对。
“解释不了那么多，我们要连夜赶路！”卡西抽动鼻子叹息。“我巡山时，感觉有鬼怪！”
“鬼怪！？”莫斯瞪大眼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鬼怪在这片森林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了！”
“你觉得我在乱说？能控制风！制造结界！简单的山怪能做到吗？！你能做到吗？！他妈的！一定有什么东西从禁区跑出来了！”
“什么？！”莫斯震惊！“不可能！禁区早就被清洗过了！”
“我有预感！不！是我很恐惧！没来由的恐惧！我想旧王那时让我们驻守在这里，不只是戍守边疆！他可能没有骗我们！”
莫斯惊讶，这是他不曾想到的可能性。“你是说这里？”
“对！”卡西打断了莫斯的话。“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你确定吗？！如果现在离开！那么你将失去一次休整的机会！而下一次是两天后！”
“我只感觉如果我们不走！会死在这！”
卡西话还没说完，四周像是有感应一般，风势陡然转强，犹如巨浪袭来，将营地里没来及收拾的东西吹的到处都是。并且森林里回响起尖锐的啸叫！紧接着是狼群的嚎叫！
“三喜？”卡西大喊。“三喜！”
“在这里！头！我在这里！”三喜扶着车，躲避着被吹散的篝火，虫群般的火星撞击在脸上，传来刺痛感。
“行了！直接出发！”
“莫斯！”英里拉开车帘，愤怒的喊叫着。“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着卡西无言转身，走到英里的车前。“少爷！遇到状况了！我们必须出发！”单手抱胸，恭敬的说道。
“必须？！”英里不满的说，“什么状况？在这破山能遇到什么状况！烂猫臭狗你还不能解决？！”声音里充满愤怒和高傲。
莫斯刚想回答，却敏锐的察觉到不对，他迅捷的伸出手将英里推进车厢，抽出腰间的利刃抵挡起来。即便这样突如其来疾驰的风刃还是将他的衣服割破，露出里面精致的软甲，撞击在刀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猝不及防无法辨明来源的风刃，几乎是呼吸间就带走了几个随从的生命，温热黏稠的血液被风吹到生者的皮肤上，碎成块的血肉凌乱的滚动，快速结冰。
恐惧像无法言说的瘟疫笼罩在所有在场人的心头，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啃食一般，胆小的随从已经痛哭流涕，跪地虔诚的向着诸神祈祷。
卡西屏住呼吸，注视着黑暗的森林。
“那是什么？！”英里在车厢里透着缝吼叫！声音里透露着深深的不安。
众人顺着提醒向另一边看去，那是营地的侧方，巨大的阴影正从那里蔓延过来。
恶鬼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出现了。